潘卡吉・库马尔的手一直在动,快得像停不下来。
线头乱成一团,他三两下就打好结,塞进纺车。
几分钟后,这些纱会变成毛衣、袜子,漂到美国去。
他在卢迪亚纳的这家纺纱厂干了快十年。
中间换过五六个厂,最后总算在这儿站稳脚跟。
一个月一万八千卢比,合二百美元出头。
这点钱要养老婆,两个娃,还有住在乡下的老娘。
去年年底他还挺高兴,大儿子考上了技校,他咬牙付了第一年学费。
想着再干几年,小女儿结婚时也能凑个像样的嫁妆。
可今年八月的事,谁也没想到。
特朗普突然说要对印度加税,百分之五十。
理由是印度买了俄罗斯的油。
这税不是一下子来的。
八月七号先加二十五,半个月后再翻一倍。
消息出来那周,厂里的订单直接掉了三成。
老板开会的时候脸拉得老长,说不知道后面还能不能开工。
工人们坐在车间里,没人说话。
机器还在转,但大家心里都清楚,这声音撑不了多久。
卢迪亚纳这个地方,全靠纺织活着。
五十多万人指着这行吃饭。
每年往美国发七亿美金的货,毛衣、围巾、针织衫,堆满集装箱。
GAP、汤米那些牌子,身上穿的一多半是从这儿出去的。
我认识一个叫阿什温的经理,在纳哈尔工业上班。
上个月碰见他,他说公司今年本来计划扩产,还订了新设备。
结果关税一来,美国那边一个新单都没下。
老客户打电话过来,不是取消就是压价,非要他们自己扛一半关税。
“我们赚个鬼啊。”他当时苦笑,“卖一单亏一单,跟自杀没区别。”
四一样。
那时候美国说要加税,但给印度的税率比越南低,大家还挺乐观。
有出口商跟我讲,他们算过账,觉得能抢美国市场。
有人甚至借了钱买新机器,就等着订单爆上来。
谁知道才几个月,风向全变了。
这事儿不只砸了卢迪亚纳。
哈里亚纳邦的帕尼帕特也惨。
那儿是全世界最大的旧布料回收地,做的毛毯地毯一半卖给美国。
沃尔玛、宜家都从那儿进货。
现在项目全停了。
有个做地毯的小老板跟我说,他仓库里堆着三个月的货,一分钱没回。
有人想绕路。
把货先运到孟加拉国,贴个标签,再发美国。
听起来是个办法,可光建个中转仓就得几百万卢比。
小厂根本玩不起。
南边泰米尔纳德邦的蒂鲁普尔更惨。
全国六十八的针织品从那儿出。
之前听说别国要被加税,他们还以为机会来了。
结果自己成了靶子。
八月初政策一出,所有买家疯了一样催货,要赶在二十七号前提走。
还逼着工厂分摊关税,不然就不收货。
二十七号之后,彻底没动静了。
电话不接,邮件不回,像人间蒸发。
最倒霉的是底层工人。
很多女工在家接活,缝袖口、锁边,一天挣不到一块美金。
现在连这点活都没了。
我见过一个女人,四十岁,三个孩子,丈夫瘫在床上。
她以前每天能缝二十件,勉强够买米买菜。
最近半个月,手一直闲着。
她说她不怕累,就怕没事做。
纺织业对印度太重要了。
占GDP两个点三,工业十三,出口十二。
四千五百万人大军在里面干活,仅次于种光卖衣服给美国,就挣了四十八亿美金。
这一锤子下来,饭碗一个个碎。
有人说美国是为了惩罚印度买俄油。
可真受伤的是谁。
美国品牌也头疼。
GAP、沃尔玛的东西大部分在印度做,成本一涨,最后还不是消费者掏钱。
印度这边更难。
政府嘴上说不公平,可能做什么。
补贴?没钱。
找新市场?谈何容易。
美国客户合作十几年,流程熟,付款稳。
换别的地方,人家信不过你,你也摸不清门道。
我在卢迪亚纳待过一阵子,跟几个工人聊过天。
他们不懂政治,也不关心普京和拜登吵什么。
他们只知道,这个月工资能不能按时发,孩子下学期的书本费有没有着落。
有个老师傅说得好,国家打架,子弹从来不往天上飞,全冲着老百姓来。
我认为,这种贸易战打着正义的名头,其实伤的都是最没力气反抗的人。
就像潘卡吉,他这辈子没出过国,连护照都没有。
可他的命运,却被几千公里外的一个决定拽着走。
他只是想好好做工,让家里人吃上饭。
这不该是罪。